洞庭连天九疑高。
 

【昙楚】迈迈时运

现代AU


(1)

天潮地湿的下午两点,一场雨之后,随时可能下另一场雨。


明天就要开学,寄昙说好不容易搞定了报到注册的所有手续,用刚开通的校园一卡通刷开了图书馆大门,打算找个位子自习。

好的自习座位要靠清早排队去抢,现在已经下午,不好的座位也被抢完了,找得到座位才怪。


寄昙说初来乍到不懂行情,秉着盲目乐观的态度到处转悠,自然一无所获。

他索性当作参观。

当他转到图书馆三楼右侧文学区靠里的角落时,感到有一阵风穿过文学理论书架迎面而来。他绕到书架背后一看,发现一扇半开的窗户,窗边有孤零零一整张四人桌,坐着同样孤零零的一名男生。

竟然这里也有座位…

他怎么坐在如此偏僻的地方……

这名男生抬起头,看见寄昙说的存在,微微惊讶了一下,随即牵起嘴角,笑着示意这里没有其他人了。

终于有座位,为什么要拒绝呢?寄昙说回了男生一个笑容,卸下双肩包,挂在男生对面的靠背椅上。


自习了两小时,寄昙说改变了他的看法。他现在认为这个座位非常之好。偏安一隅,自在清静。

他看起了中级计量经济学的课本,在练习册上涂涂写写,试图搞懂时间序列分析那章的Granger因果关系检验。

不过,比起时间序列分析,他更想搞懂这所学校为什么像个迷宫。


他侧过身,向窗外张望。

这扇窗正对半亩不大不小的湖,岸边浓荫层层叠叠,在这样略有雨意的时节里,析分出了色彩的层次。

是的,四面八方看上去都差不多。尤其对于没有什么方向感的人。


已经四点了。根据经验,四点半的食堂会比较空。菜刚端出来,也是热的。

复试的时候只需找准学院楼的方位,尚可对付,现在面对的是整个校区。

寄昙说在努力回想食堂方位的时候绝望地发现,自己已经忘记宿舍楼在哪了…

只能问路了…

可是,问别人自己的宿舍楼在哪里,会不会被当做是一个超级无敌大傻瓜?


“同学,你是外校考过来的吗?”坐在对面的男生轻轻敲了两下桌子,引寄昙说注意。

“想必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。”寄昙说还在用本科学校5角钱1本的练习册,封面上面印着校名。答案显而易见。

“啊哈,不嫌弃的话一起吃个晚饭?我好歹在这里呆了七年了,应该够资格带你逛逛校园熟悉下环境。”男生说话时总带着浅浅的笑。

心思被洞穿,寄昙说有点不好意思。

对方很友好地给人找台阶下,寄昙说认为自己没理由拒绝这位男生的邀请。

何况他笑得这么好看。


(2)

楚天行独占这张自习桌已经七年。


在选定古文作为研究方向前,楚天行对中文的一切都来者不拒,包括枯燥乏味的文学理论。

感谢文学理论,当时才大一的他老老实实依着授课教师给的书单找书,误打误撞找到一张可清静读书的桌子,和一窗清明澄澈的风景。


先是内推入古籍所,又填了硕博连读的志愿,楚天行现在已是博士二年级。

他的导师认为这个弟子性格散漫不容易掌控。明明研究方向是唐宋文学,平时也积极参与所里的《全唐诗》编撰,楚天行在博士期间已经发表的两篇一类刊,一篇楚辞一篇元曲,见解独到,影响因子不错,唯一的问题是跟唐宋没搭上什么边。

正经点,不然你就毕不了业了。导师丢给他一个大框架,嘱咐他务必写点唐朝的东西发发SCI。毕竟是硬性指标。


有什么办法,我也很无奈啊…

午睡用的枕头还没撤下,手上的原子笔转了又转,楚天行正冥思苦想一篇SCI该如何开题。idea未能冒出,眼前倒冒出来一个人。

装满晦涩文论书的书架本身鲜少有人问津,更别提谁还会绕到这种书架后面望一眼。

让楚天行做一回好人的机会也实在不多。


15分钟大可解决的食堂饭,寄昙说和楚天行吃了一个小时,回图书馆的路上散步消食又用了一个小时。

楚天行搭讪功夫了得,用这两个小时套了人家不少话。

寄昙说还没遇到过这么能聊的人,有问必答,不小心说漏自己曾经是个胖子。

听说寄昙说读的是超热门学院经济学院的超热门专业金融工程,楚天行绕着他踱步转圈圈:“哎让我好好看一看,年薪百万的人长什么模样~☆”

这人说话淘气,挺有个性,寄昙说不跟他计较什么。他感到楚天行很热心,散步时特意选了图书馆附近容易弄错的路带他走了一遍,生活区宿舍楼的方向也指过了。脑海中地图慢慢浮现,寄昙说的心也慢慢安定。


“阿昙,你明天还会过来吗?这个角落管理员管不着,也没人来打扫,东西可以随便放。”晚上图书馆闭馆时,楚天行又邀请了寄昙说一次。靠墙堆了许多杂物,物主都是楚天行。

“只要你不赶我走。”寄昙说默认了楚天行给他取的昵称。


两人很有默契地交换了联系方式。



(3)

寄昙说的作息非常规律,可以说是雷打不动了。

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。

他每天早上6点准时起床,洗漱整理后从宿舍骑车出发去食堂买一副烧饼油条,最迟7点肯定出现在图书馆的座位上。有课他就复习40分钟教材笔记再去教室,没课就做作业看考试资料,看一上午,等楚天行来了,一起去吃午饭。下午两人上课的上课,跟导师做任务的做任务,结束了一起去吃晚饭,晚上待到图书馆闭馆再回去。学院楼的通宵教室寄昙说是不用去的,在刷夜之前,他早已完成了作业。


由于寄昙说的生物钟太准,时间久了,图书馆的工作人员都对他印象深刻,哪怕忘带校园一卡通也能大摇大摆走进去。

“图书馆来来去去这么多人,我第一次见有人刷脸能成功。”

楚天行就觉着,跟寄昙说一块儿行动,自己的作息好了很多。至少中午这顿饭能按时吃了。他是晚睡晚起党,以前搞课题赶进度,晚上不睡都是有可能的。等交完文章,再把拖欠的睡眠时间全部拿出来用,睡个天昏地暗。

寄昙说听说他曾经连续刷夜一星期,大吃一惊,规劝他要改邪归正。

好的,阿昙。是的,阿昙。仿佛寄昙说在他面前自带圣光,踏着七彩祥云而来。


寄昙说对时事感兴趣,看书看不进的时候就拿图书馆的报纸看,同一个事件看好几个评论员的时评。

再加上他的茶杯是个怀旧搪瓷杯。

楚天行托腮:“不能叫阿昙了。”

“怎么?”

“你这一身的老干部习气,这么复古,应该叫你老昙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……随你。”


有时候楚天行要帮导师干活编撰新书,人不在图书馆,只能吃饭时间再跟寄昙说碰头。

楚天行一般都早到一点。他坐在食堂大厅看随身带的Kindle打发时间,等寄昙说到了,两个人再一道去打菜。

不见得食堂菜有多好吃。

寄昙说对食堂菜的要求不高,只要吃完不拉肚子就行。

楚天行则认为,好不好吃这得看跟谁一起吃。


偶尔寄昙说会早到。有熟人认出他来,邀请他同坐一桌。

寄昙说委婉拒绝道:“抱歉,我已经跟朋友约好了。”一边示意这位朋友就是从远处匆匆跑来的楚天行。

楚天行好奇寄昙说一个独来独往的经院研一生,怎么会认识文学院的大一新生邃无端。

“志愿者活动认识的。你知道,敬老院那次。”

“哦?那我改天也要去看看…”楚天行见邃无端耿直淳朴,不像心思深沉之人,还算靠谱,微微放心。


楚天行的担心是有道理的。

金融工程专业高分者众,竞争异常激烈。寄昙说的同学都取笑他参加志愿者活动的经历不能写进应聘简历,纯属浪费时间。

有这功夫为什么不多多争取到大公司实习的机会?寄昙说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。他觉得成为一名志愿者,能帮到别人,并不是浪费时间。


寄昙说觉得有意义的事,楚天行也会跟着做。

“我相信你,也相信你的选择。”


研一跨研二的那个暑假,寄昙说留在学校参加环保国际会展的志愿引导工作,给外宾当翻译。

他问同样在学校做课题的楚天行要不要一起去。

“如果我不参加,你会鄙视我吧。”

楚天行穿着志愿者T恤站在大太阳下,开始吐槽主办方:“为什么不发顶帽子啊太阳这么大,幸好我自己有……老昙你呢?我连你的份也带了……风油精要不要?防晒喷雾要不要?哎老昙你别走这么快……等等我呀……”


志愿者活动多参加几次还是满好玩的。

校园里半路上找寄昙说谈事情的人,也会向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的楚天行打招呼了。


但是寄昙说和楚天行面对面坐食堂吃饭的时候,没有人过去拼桌。

大家都说能在那张桌子附近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气场。

“他们两个……是不是在约……”邃无端还没问完,被他学长用手捂住了嘴巴。


(4)

也有改善伙食的时候。

作为一名M记忠实粉,寄昙说挺高兴的。有好友在侧,终于可以吃上校门边M记甜品站发售的新款甜筒冰激凌。毕竟是学金融的人,他不会忽略“第二个半价”这种优惠活动而一次只买一个甜筒。但两个甜筒如果只有一个人吃……他现在很注意卡路里摄入量和饮食搭配,毕竟以前胖过。

“哎呀苹果派买两个也划算的,你要不要来一个?”楚天行问他。

好友很想吃的样子……好吧,他承认自己也想吃苹果派。卡路里是什么,不就是吃的吗?


一开始外出吃饭还挺拘谨,奉行AA制,金额分摊到个位数。后来两个人都懒得算了,你来我往的,好友吃就是自己吃,分这么清楚做什么。


还是要拯救一下身材的。两人都有空的下午,寄昙说会约楚天行去羽毛球室内馆挥洒汗水。

两人击球水平不错,但比赛打得少,更多的时候只在场地中后场玩动作漂亮的高远球对拉。


(5)

大部分的时光,在图书馆三楼的自习桌前度过。

窗外是风景,两人相对,静坐读书,也是风景。


楚天行好奇寄昙说每天忙活的考试究竟什么庐山真面目,他借过厚厚的教材翻看,看得满头雾水,直叹隔行如隔山,然后埋头接着抄他的古文书。


他一直保留抄书的习惯,且抄书爱用钢笔。他有两支很宝贝的钢笔,平时放笔袋里随身携带,只有抄书的时候会拿出来。

最近大半年研究学术书籍之余,他每天挤出一点时间温习《古文观止》222篇文章,抄一篇背一篇,权作打牢基本功,到后来全部背会了,背得滚瓜烂熟。熟到什么程度呢?随便挑一句话,他能把其中每个字的意思都解释透了,还能延伸出一大堆背景知识。读一句,可横向纵向联想出无数句来。寄昙说认为这样的水平,足可以教书了。


饭后散步时,楚天行谈起《古文观止》里有若干中学里学过的文章,并说了几个熟悉的篇目。寄昙说略一思索,向楚天行诵背了一遍《陋室铭》,背完笑着说:“楚老师,学生我背得还算流利?学过的基本都还给中学老师了,只留下这篇,中学课文里也最喜欢这篇。班门弄斧,让你见笑。“

楚天行摇了摇头,拈一句《滕王阁序》回他:“钟期既遇,奏流水以何惭。”


寄昙说晚上还有课,回图书馆自习座位拿好课本就先走了。

楚天行深深望着面前的空位,发了好长时间的呆。钢笔笔尖干了出水断断续续,他想要借墨水瓶里的半瓶墨水润一润笔,却鬼使神差地把笔尖浸到刚泡的乌龙茶里,过一会儿他又心不在焉地端起茶杯喝了几口,末了只好假装自己没喝出茶里的墨水味继续看书。


第二天楚天行把装着钢笔的笔袋放在寄昙说面前,问他两支笔里哪一支好写。

两支笔的笔尖都被楚天行抄书磨出了一个小平面,写字顺滑,很容易出锋。

寄昙说认为笔杆略粗的一支更称手。

“这支不错。”

“那……就这支,送你。”

“嗯?”

楚天行的慷慨着实令寄昙说惊讶。送钢笔可不比送其他什么文具。他的钢笔外表古朴实际价值不菲,而且是精心研磨好的笔…

文人赠笔,如同武人赠剑。

“就让我任性一次,好不好?”

“你真是性情中人。”寄昙说见楚天行执意要送,不再推辞。他找了个小笔盒往里垫块眼镜布,算是钢笔的新家。


寄昙说开始用这支笔刷作业。

楚天行觉得这样就足够了。


(6)

直到楚天行丢了他的活页本。

写满《古文观止》的活页本。


起因是这样的:楚天行让寄昙说帮忙带几本资料到古籍所,书有点多,寄昙说把书带出图书馆的时候,没注意到拎着的几个袋子破了一个,活页本漏出袋子,不见了。


寄昙说沿原路返回仔细寻找,没有找到。

他很自责,非常非常自责。

他掩饰不了沮丧的心情。好友难得让自己帮忙做事,自己却搞砸了。


“老昙,我真没有怪你。”

“内容我都背出来了,没关系的。不信我背给你听…”

“无非就是一叠活页纸,不够就两叠,你想看我练字啊,我再抄一遍就是了。”

楚天行表情轻松,安慰寄昙说,道:“反正是手抄的。”

是啊,是手抄的没错。

楚天行手抄的这遍《古文观止》,全是一笔一划的正楷不说,行与行之间结合大量参考书做了许多批注,功夫无数。每天坐在他的对面,他的辛苦寄昙说全部看在眼里。

心血不见了,为什么你要反过来安慰我?

你才应该是最心疼的人啊…


楚天行不忍见寄昙说自责,开始刷第二遍《古文观止》。

这一遍抄,他几乎是默写,写得很快。


(7)

过了一周,图书馆一楼问讯处的工作人员在寄昙说进馆门的时候叫住了他。有人在精仪系实验楼门口捡到一本活页本,交到系办公室摆了几天没人领,系里的老师想到图书馆问讯处兼顾失物招领,就带过去了。

回想起来,当时去古籍所确实路过了精仪系实验楼。

“活页本没有姓名贴,但里面有页纸上写了你的名字,是你的?”

寄昙说有些疑惑。


活页本是楚天行的没错。本子里面掉出一页纸。应该是翻阅太多遍的缘故吧,这页纸的边都被翻破了。

《陋室铭》,《古文观止》里篇幅最短的文章。

在这页纸的正面,写满了注释。

在这页纸的反面,写满了“寄昙说”。


墨水的颜色不同,应该是不同时间写下的。反反复复的三个字。


第二天寄昙说才告诉楚天行,活页本找到了。

“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的吗?”

寄昙说把活页本还给他的时候,给他看了这一页纸。


楚天行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一瞬之间全部冲上脸颊,烫得他几乎要晕厥。

他想告诉寄昙说,这只是练字啊请不要在意,但他说不出口。

谁练字的时候会反复写另一个人的名字?他该怎么解释?

他宁可不说,也不想骗他。


这样的场合最好保持沉默。

这样的沉默使人窒息。


寄昙说缓缓开口:“楚天行,恐怕我们朋友没得做了……”

语气郑重,听得楚天行浑身发抖。

连好友卡都不发了。

完了,完了,这么惨。

楚天行早就做好永远不告诉他的心理准备。

但被发现了是另一回事。


只听寄昙说又道:“很抱歉我今天才给你钢笔的回礼。”

他打开背包,掏出两个款式相同的新马克杯,拆掉包装,用其中一个换掉了自己的搪瓷杯,又递给楚天行另外一个。

“是我的错,我早该注意到的。”寄昙说诚恳地看着楚天行,“你愿意陪我用同样的杯子吗?”


学古文的人习惯性研究每一句话的潜台词。

楚天行望着两只马克杯上一模一样的紫色爱心发愣。


老昙,太俗了。这种老掉牙的套路从哪里学来的啊,果然是老干部。就算换掉搪瓷杯,也是老昙。

他想嘲笑一下寄昙说,却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,又或者说,他害怕面对寄昙说接下来的表情。

快两年了啊,明明自己藏得这么好。


他接下马克杯,放在桌上。

他不敢看寄昙说。

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,用双手捂住脸,开始语无伦次:“老昙,我才要讲抱歉,我……该怎么办,我……“他对现在这种情况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,真的害怕。


寄昙说上前搂住楚天行仍在略微发抖的肩膀,轻轻给了他一个拥抱。

“当你愿意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
(8)

接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,对正常的情侣来说。

这两个人直到毕业,每天还是坚持去图书馆自习,跟以前一样。除了对望的时候会笑。


偷偷牵手走过的林荫道,留下两人间第一个亲吻的翠竹亭……诸如此类。

楚天行不想离开这个校园了。他是个恋旧的人,移步易景都是盈满回忆的地方怎能轻易说放就放。


博士论文答辩时他“慷慨倚长剑,高歌一送君”的气度令满座皆惊,爆发了积聚起来的所有力量。

自由闲散惯了的他,鲜少地鼓起勇气去参加留校任教资格的争夺。他自然胜了,对手们太过浮躁,热衷形式而忽略了扎实基础的构建,没有人安安静静抄过一遍《古文观止》,何况他抄了两遍。

他赌上了在那张桌子边上待过的九年光阴,和他小心翼翼的深情。


去奶酸菜鱼馆庆祝楚天行获得教职的时候,一贯不怎么喝酒的寄昙说,高兴地灌下三罐啤酒。比他自己得了大所审计offer还高兴。

楚天行望着他的恋人忍不住笑道:“做傻子也是要有勇气的。”


勇气的来源,是你。一直是你。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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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S:后续就是《穆穆良朝》。《时运》结尾处到《良朝》,时间跨度十年。两篇偶有对应,分开看也无问题。

陶潜有云:"迈迈时运,穆穆良朝。”适合春游w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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